芙蒂俐烏絲的目光從來是公平的。「生」自然絢麗奪目,而「死」在她眼眸中靜靜流轉。

這片潮濕而黏稠的爛泥,就因他者的死而生機勃勃。

芙蒂俐烏絲的目光是公平的。在泥中匍匐的牠便是最好的證明:牠並不奉上香油、錢幣、祭酒或珍饈,也不因痛苦或渴望向她祈禱什麼——就算牠想,那肥厚的齒舌大概也無法說出那個被人們賦予的名字。哼鳴和低嗥是牠的極限。

但是牠在她的土地上勞作了,牠是個勤勞的好獵手。

牠睡醒,感到飢餓,就從孑孓下嘴。然後是魚苗、汲水的走獸、飛太低的鳥兒、沒回家的孩子、商隊的駝獸、北國的流浪漢、被誰人拋屍的軀體。接著有更多人來了,夾雜著燃燒的、化學物質的氣味。

牠並不理解。不過牠嚐到沾著鋼鐵的蚌肉,然後是更多外殼尖銳、生前要張牙舞爪一番的蚌肉。席爾瓦茵茵豐饒的、席爾瓦所不見光的,牠盡數吞下。席爾瓦從牠身上剖離的血肉,牠盡數拿回。鮮少有東西是牠啃不乾淨的,如果有,那大概是牠吃的時候睡著了。

那時候翠蔭自會找到更合適的處理者。

牠生長,不知不覺地來到飽和。剩飯在泥濘的搖籃裡分解、發酵,吸引來因體積小而離開牠菜單的食腐動物和猖獗的蚊蟲,濕地植物在過剩營養中滋長。沼澤因牠的收穫欣欣向榮。

誰說腐敗和死亡不是生命的一部分呢?

又一個夏季。烘烤爛泥一整天的太陽剛收束光芒,雷電便急不可耐,為混濁的濕泥塗上幾筆潦草而不透明的雲色。雷聲中隱隱約約有金屬摩擦的響動,細碎地灑落在酣眠中的牠耳邊。

牠微微抬起頭,把觸鬚伸出來進行進一步求證。細管盡頭的眼睛看到鐵器的反光。

是蚌肉。

牠缺少養育仇恨的知能,只有飢餓,所以牠把自己重新埋進泥巴裡,拖曳龐大的身軀向聲音的來源緩緩滑去。金屬現在帶上了濕潤和清脆。

蚌肉在踐水,很近很近。牠耐心地滑動著,這次吃完牠或許需要再睡一會兒。